哑巴与医生(十三)
伊昂着脖子望着这座天使雕像好奇地看着天使的容貌。
“哥哥。”她伸出手扯了扯林凌的衣服,“那个,那个……”
“是天使呢,好看吗?”他摸了摸伊的脑袋,抬头注视这座雕像。
“嗯嗯……天使,好漂亮的大姐姐。”雕像刻得栩栩如生,那完美无瑕的脖颈、脸蛋让伊自惭形秽,她摸着脖子上还是比较明显的疤痕,回想着刚刚她那沙哑的声音,别提有多难过了。
“是呢,长有翅膀的天使,向人间传达上帝的旨意,为灵魂指引天堂的路。”
“天堂?是那个很漂亮的地方吗,是上帝先生住的地方吗?”伊像是一个好奇宝宝,举起手向他发问。
“的确是个美丽的地方,上帝就住在那里看着我们呢。”
林凌呢喃着,拉起她的小手继续向前走。他们观赏着教堂两侧小走廊的艺术品,每一件艺术品对伊来说都是没有见过的东西,结果林凌没走几步就要被她拉住,为她介绍这件艺术品。
“这是油画,家里也有一幅。每一幅画的背后都是一个故事呢。”
“包括家里的吗?”
“是的。”
“我想听。”小林伊带着乞求的目光抬起小脑袋看着他。
不知为何,林凌有一种想要俯下身子亲吻她的冲动,但还是强忍着扭开了头,把注意力放在下一个艺术品上。
“呃……回头当睡前小故事讲给你听好不好?”
“嗯呢。”伊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,而是继续拉着他往前走,心思早已飞到下一个艺术品上了。
“这是花瓶,而且是从东方那里来的瓷器,原本是要插上鲜花供人观赏的,花瓶不是衬托鲜花的,而是鲜花用来衬托花瓶的。”
“唔?”伊歪着脑袋表示不明白。
“嗯……我们做一个假设吧。”林凌捏着下巴想了一会儿,然后把手放在伊的头顶摩挲着黑发。“当你参观一座房子,发现里面有许多昂贵的花瓶,你会觉得房主是怎么样的人?”
“唔……房主很富有。”
“是的,他很富有,能买得下许多昂贵的花瓶,花瓶是他财力的象征之一,花瓶的价值就体现在这里了。”
“哦……”伊依然不太理解,但还是懵懵懂懂地点了头,很快又转移了注意力。“这个这个。”
“是十字架,上面钉着耶稣。”
“他看上去好可怜……那这个呢?”
“这只是一面镜子。”
“诶……”
两人站在镜子面前,林伊透过镜子能看见哥哥站在她的身后,用着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的木梳子为她打理长长的黑发,最后把蝴蝶结又调整了一番。
“呐,哥哥。”小林伊突然发问。
“嗯?怎么了?”
“哥哥相信神吗?”
林凌的动作突然停了几秒,然后继续整理伊的后领,衣裙。
“神明……其实我并不相信呢。”林凌摇摇头,走到管风琴旁抚摸着光滑的琴键,轻轻按下去就能发出悠扬的声音。“那么伊呢,相信有神明的存在吗?”
“相信的哟。”伊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,跑到林凌旁边抓住他厚大的手掌,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睛。“神明存在着,并且指引我——”
“指引我找到哥哥呢。”
“因为有神明我们才能相遇。”
——
——
小玛丽留下这句莫名其妙的话语,抱着一个小盒子离开庄园,要到教堂里去找一位教父。这位教父的家族世世代代打造、修缮各种乐器,就连八音盒也不例外,他的祖先曾经是皇室的一位乐师、工匠。
修女敲开了这位教父的房间。不一会儿就能够听到里面传来拐杖敲击地面哒哒哒的声音,然后房门被打开,一位银白色头发的教父探出头来。
“哦,是博爱众生的安娜女士,久仰大名,进来吧。”
修女露出面容,那是一位面部线条十分柔和的女性,青发翠瞳仍然是那么明艳。她抱着一个黑色木盒子走了进来,慎重地将它放在桌子上,打开后从中取出一个八音盒来。
“教父,帮我修好它吧。”带着恳求的语气,她端起八音盒,“既然您的祖先能够修好它,那么您也能修好它。”
“……安娜女士是怎么知道的。”坐在椅子上的教父警觉地抬起了头盯着安娜,“我的家族早已没落了,就剩下我这个糟糕的老头子独守旧业。”
“我的丈夫告诉我的,他早已过世了。”安娜垂下眼帘,看不清她的表情。
“很抱歉冒犯了……”接过八音盒的教父仔细端详,枯瘦的手指一点点抚摸着上面的纹路,然后瞪大着眼睛从座位上弹了起来,旁边的拐杖都倒在了地上。他颤颤巍巍地抚摸着八音盒底部的图案,放下又拿起,拿起又放下……他久久不语。
“教父?”
“他没有回应,而是眼神凝重地看着这个珍贵无比的八音盒,就像是审视自己作品的大师,最后是长叹了一声。
“放这吧,我会修好它的,无论如何……”
“我会付得起钱的。”
“不!”他捡起拐杖撑住自己年老的身体,“我不需要钱,一分钱都不要,我需要的是时间。”
“五年,至少五年,我会竭尽全力去修它。”教父望着犹豫不决的修女,“我在恳求您,请务必让我修好它。”
修女点了点头,很快就离开了,只剩下老教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。他眼神一凝,打开了桌子底下唯一一个上了锁的抽屉,里面也只有一个盒子,上面有一个十分清晰的图案,那是和八音盒底下的一模一样的图案!
金丝雀,他的家族的象征。而这件八音盒便出自他祖先之手。
他踌躇了很久,打开了金丝雀盒子,这对他来说不过是重拾旧业,继续着家族的残余的辉煌。教父手里拿着放大镜观察着八音盒,然后就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找到了来自祖先的“名片”:那是镌刻出来的一串优美的古文字。
安德烈·诺厄斯特。
巧合的是这位祖先居然与他同名。
“神的指引吗……”安德烈教父默念着,低头看了一眼领口的银白色十字架,总是板着脸的他也露出了一丝微笑。毕竟他是教父。
但是今天他不是教父,他只是一位修乐器的老头。
——
——
“拿回去吧,这是尽我最大的努力了。”他打开房间的门,手指指向那个黑木的盒子。
“谢谢您,安德烈教父。”玛丽无需打开检查,光是看到盒子被擦拭的十分干净就知道教父的用心,她抱起盒子,向他鞠了一躬就转身离开。
“玛丽小姐,请等一下。”安德烈用那光秃秃的拐杖敲了敲地板,“那个八音盒,还有最后一处地方没有修好,很抱歉我无能为力……”
“欸……”玛丽停了下来,背对着教父沉默了半响,“是最后的一小节,那把‘锁’没错吧?”
“是的,曲子的最后一小节因为被一个精密的机关卡住所以无法放出来,导致八音盒容易损坏……它已经被修复了很多次了吧?”
“您也,无法解开吗……”玛丽的声线有些颤抖,对方没有回答,一直在沉默。她最后是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。“没关系的,毕竟……”
“唯一能够解开它的人早就已经不存在了。”
她快步离开了房间,不知道是赶时间,还是想一个人静一静。
银白色的眼睛凝望着半开的房门,安德烈重心向后靠在椅子上,疲惫不已。
他缓缓闭上眼睛,渐入梦乡。
教父他累了。
——
——
“还是睡不着吗?”林凌将一杯热牛奶放到她的面前,只见玛丽微微点了点头,小心翼翼地将怀里的八音盒放在桌子上,端起杯子小口喝。
“八音盒?”林凌端着咖啡看了一眼那个装饰华美的盒子。
“嗯……喜欢听着它入睡。”饮尽牛奶之后,玛丽又将它抱在怀里,“呐,林凌,陪我一起听好不好……”
“好啊。”
她喜欢的男人向她微笑,坐在她的身边揉着她的脑袋,默默地看着她郑重其事地上了发条。
优美的声音从八音盒里流了出来,流出客厅,诊所,到了夜的小镇,带着宁静与祥和穿过每一条街,穿过每一个亮着灯或者是没亮灯的房间,流进每个人的心里。
“……”玛丽呆呆望着身边那满脸胡茬的瘦削大叔脸,感觉陷入了梦幻一般,什么都揉进了他漆黑的眼睛里。
咔哒——
音乐戛然而止,林凌意犹未尽地睁开了眼睛,才发现玛丽靠在他的肩膀睡着了,双手依然是紧紧抱着八音盒。
“玛丽?”稍微动了一下肩膀,青发少女就顺势倒进他的怀里,轻闭着双眼呼吸平稳。她依旧是像孩子一样,动不动就会睡着,然后凭借着本能抱着温暖的东西。
八音盒静静地躺在她的怀里,她静静地躺在林凌的怀里。
“唉……”他将八音盒放好,然后抱起几乎和林伊一样轻重的玛丽上了楼梯,推开伊的房门,将她放在小萝莉旁边,然后盖上被子。两个家伙的睡颜很好看,恬静又可爱。
嗯……还是先把伊嘴边的口水擦一下吧。
林凌轻轻地离开房间,关上了门,就如同他打开了门,轻轻地走进房间。
夜晚还在继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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